都因“完美”惹的禍

2010年11月29日，郭廷工及張嬌玲終于拿到了期盼以久的中山市檢察院和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共同賠償決定書。至此，三年多來的冤案終于得雪。但是面對著三年多來，為了案件四處奔走的家人；面對著因為案件產生的律師費和差旅費；面對著因為涉案被捕，停滯歇業的生意，郭廷工和他的“同案”廖宗明只能把滿腹委屈埋在心里。

但是，最令郭、廖兩人不解的是，刑事案件已被證實是錯案之后，刑案中所被推翻的大部分證據又被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所審理的一件民事案件所采用。并且，經過原告完美（中國）日用品公司（以下簡稱完美公司）自2008年5月申請的訴前財產保全，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近三年來一直凍結著他們3000萬元左右的財物。

那么，郭廷工和廖宗明到底是什么人，他們因何惹上了官司呢？

事件的起因要從2002年說起。

代理萌生信念動搖

2002年的郭廷工，是完美公司在福清的經銷商，主要工作是開拓完美公司系列產品在福清的市場。2004年一個偶然的機會，細心的郭廷工突然發現，完美公司的主打產品“蘆薈礦物晶“的外包裝與衛生主管部門所頒布的生產批準內容不符。并且存在一個批準文號，兩種包裝截然不同的產品出現。

在發現了這一問題之后，郭廷工開始注意完美公司的產品質量問題。郭廷工發現，在全國各地，都有服用完美蘆薈礦物晶后，中毒甚至死亡的病例。但由于受害者取證難和完美公司的應對得當，這些病例都沒有被放大，完美公司的系列產品，仍然在保健品市場上占有很大份額。

發現了這一切后，郭廷工對完美公司的信念動搖了，他開始萌生了退出完美公司的念頭。而且，說到做到的郭廷工很快就將這個念頭付諸實施。

對于自己為何做出退出完美公司的決定？郭廷工表示：當看到很多服用完美公司蘆薈礦物晶的用戶，產生了這樣那樣的問題之后，良知不斷地拷問自己：是繼續賣“完美”產品掙錢，還是當一個負責任的經營者，并將完美公司并不完美的真相公之于眾，在這兩個選擇中，他選擇了后者。

2005年5月23日，郭廷工在福清玉融大橋附近的空地上，干了一件令完美公司和他原有客戶們大跌眼鏡的事，當天郭廷工在福清市消委會、工商局、技監局、公證處及眾多媒體到場的情況下，將過期的和沒有標識生產日期的完美產品進行了焚毀。點火的人是當時的福清消委會會長。當然，郭廷工的這一行為也得到了當地各部門和媒體的贊賞。

從那時起，郭廷工的正義感，得到了另一家保健品廠家“真善美”公司負責人廖宗明的賞識，廖宗明將真善美公司在福清的營銷工作，交給郭廷工去打理。

原籍馬來西亞的外商廖宗明是完美公司的原總經理、主要創始人之一。完美公司的蘆薈系列產品的原生產商美國萊瑟國際集團就是他引入完美公司的。1997年之后，廖宗明選擇離開完美公司，在北京開辦了真善美公司，銷售“艾蘆蘆薈礦物晶”及一系列化妝品。而在此之后的的2001年，完美公司的蘆薈系列產品供貨商美國萊瑟國際集團也選擇了終止對完美公司供貨。

加入了“真善美”公司之后，郭廷工一邊努力開展在福清的業務，一邊仍然將收集、整理來的各種服用完美產品之后造成嚴重后果的材料，寄給了相關政府部門、媒體和完美全國的經銷商。并協助一部分經銷商和用戶到完美的分支機構門前請愿。

而郭廷工針對完美所做的一切，廖宗明僅僅是知道而已。

舉報引來牢獄之災

2007年6月18日，郭廷工因涉嫌損害商業信譽、商品聲譽罪被廣東省中山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7月24日被中山市市區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郭的妻子張嬌玲和真善美公司董事長廖宗明也分別于同年6月19日及8月3日在同一罪名的指控下先后被中山市公安機關刑拘。2008年4月15日由中山市人民檢察院向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中山市人民檢察院的起訴書上是這樣說的：“被告人廖宗明利用被告人郭廷工、張嬌玲與完美公司的矛盾，出資資助郭、張二人從事損害完美公司商業信譽和商品聲譽的活動。在廖宗明的經濟支持下，郭廷工燒毀了其經營的完美公司部分產品，去完美分公司門前拉橫幅逼迫完美公司在結算問題上做出讓步。”

中山市檢察院針對廖宗明和郭廷工的另一項指控是，郭廷工捏造完美公司被投訴和不講誠信事實，整理沒有事實依據的“使用完美產品受傷客戶資料”、“都是完美惹的禍，服用完美公司蘆薈礦物晶受害者、死亡者舉報材料”，制作虛構的“全國服用完美產品受害者控訴報告”、揭開完美直銷事業的面紗等材料，收集有關食用完美公司保健品后出現不良反應的報道向有關媒體提供，從而引發媒體作出了損害完美商業信譽和商品聲譽的報道。

另外，中山市檢察院對郭廷工的指控還有，郭廷工還聯系所謂食用完美產品“受害人”接受采訪，串連上訪，幫助“受害人”進行與完美公司的民事訴訟，唆使一些完美經銷商采用過激手段解除與完美公司的經銷關系，以手機短信的形式通知完美各地經銷商觀看對完美公司及其產品的不利報道，伙同張嬌玲向完美公司各地經銷商和有關行政部門廣為寄發郭捏造、收集、整理的有關完美公司及其產品的負面報道和不實的舉報材料，企圖瓦解完美公司的銷售網絡。

對此，廖宗明的律師李肖霖指出，郭廷工是在福清市消委會、工商局、技監局、公證處及眾多媒體到場的情況下，將過期的和沒有標識生產日期的完美產品銷毀的，點火的人是當時的福清消委會會長。郭廷工的這一行為得到了各部門和媒體的贊賞。而整理報道新聞，整理受傷害客戶的資料的行為都是合法的行為。提供給媒體的行為也是有社會責任感的行為；聯系受害人接受采訪，幫助受害人進行與完美公司的民事訴訟也都是合法的行為。李肖霖律師認為，提供訴訟支持是一種法律援助的行為，是應該得到社會肯定的助人為樂的行為，怎么在這里卻將價值觀念顛倒了。

針對中山市檢察院指控的：“郭廷工以手機短信的形式通知完美各地經銷商觀看對完美公司及其產品不利報道。李肖霖律師表示，郭廷工通知完美各地經銷商所觀看的是中央電視臺二套的315節目。公民有獲得信息的權利和自由。也有傳播信息的自由。那一條法律規定通知他人看中央電視臺的節目有錯誤，甚至涉嫌犯罪？！

李肖霖律師表示，中山市檢察院的指控都圍繞著這樣一些問題：你購買了有關完美的負面報道的媒體資料；你向媒體提供了有關完美的負面信息；包括你將媒體有關完美的負面信息轉交給另外一個媒體的記者；你將這些公開出售的媒體又轉交給其他人進行散布；你的家里保留了大量的有關完美企業的負面媒體報道；你竟然和完美產品的受害人接觸；你竟然還資助這些受害人進行申訴或者起訴；你通知完美經銷商收看中央電視臺對完美公司的負面報道；你參與收集、匯總、制作最多達到66人的死亡和受害人的名單，并且提交給有關單位和媒體；你在匯總整理媒體對完美的負面報道時，沒有核實。

哪些媒體的公開出版物是不能購買保存的？哪些媒體是不能夠看的？哪些媒體是不能通知他人看的？哪些媒體是家里不能夠保留的？哪些媒體的報道作為個人是不能收集、保管的？哪些受害人是不能接觸的？哪些受害人是不能夠給予資助的？廖宗明的律師認為，所有這些指控的標準令人瞠目結舌！　

2008年10月23日，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認為，被告人郭廷工、廖宗明構成損害商業信譽、商品聲譽罪，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郭廷工、廖宗明犯罪的事實清楚，證據充分，罪名成立，應予支持。判決郭廷工犯損害商業信譽、商品聲譽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五萬元。以同罪判處廖宗明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三萬元。

宣判后，郭廷工、廖宗明等人不服，向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經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依法組成合議庭審理后，于2009年8月27日作出終審裁定，認為原審判決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撤銷原審判決，發回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重審。

此后，在重審過程中，中山市人民檢察院以事實、證據有變化為由向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撤回本案的起訴；2010年10月4日，中山市公安局也做出了撤銷案件的決定。

中山市檢察院撤訴了；中山市公安局撤案了。中山市法院和檢察院也對郭廷工和張嬌玲做出了行政賠償的決定。這起案件以中山市公檢法承認是錯案并最終作出國家賠償似乎到這里就算是結束了。

協議簽成一紙空文

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09年8月27日作出終審裁定后，完美公司卻于2010年09月13日又一紙補充訴狀以侵犯名譽權為由，在2008年5月提起的民事起訴的基礎上，將郭廷工、“真善美”公司、廖宗明、張嬌玲等訴上了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訴求法院依法判令郭廷工、“真善美”公司、廖宗明、張嬌玲停止對原告完美公司名譽的侵害，為原告恢復名譽，在原告指定的媒體上刊登經原告同意內容的道歉聲明，澄清事實，消除負面影響，賠禮道歉；依法判令四被告相互承擔連帶責任共同賠償原告經濟損失人民幣2933萬元及本案訴訟費由四被告共同承擔。

對此，廖宗明感到十分納悶，他表示，2010年03月25日，在經過三次面談會商后，在兩名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法官的主持下、在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第一會議室、由中山市人大干部廖某、完美公司生產總監曾某等人的見證下，在沒有來自任何人的威脅和欺騙下，他與完美公司古潤金董事長就雙方之間的法律糾紛達成和解協議：（一）建議有關司法機關撤消對廖宗明先生的刑事起訴；（二）完美公司于2010年3月31日之前撤消對廖宗明的民事起訴；（三）中山市中級人民法院在完美公司撤消民事起訴及有關司法機關撤消刑事起訴之后15日之內：1、對相關刑事及民事訴訟依法作出結案；2、解除對廖宗明及北京真善美日用品有限公司的訴訟財產保全；3、退還廖宗明因本案被中山市公安機關扣押的所有物品和文件。（四）廖宗明在完美公司及中山市有關司法機關完成以上（一）、（二）、（三）項事項后，對刑事案件和民事案件起訴的相關事宜不再提出任何國家賠償及對完美公司經濟賠償的要求。（五）協議達成后，雙方本著友好協商的態度解決后續問題，雙方承諾不再作出對雙方不利的言行。

面對完美公司的起訴，廖宗明簡直不敢相信：一家中國五百強的公司，怎么能如此出爾反爾？一份由法院主導、法官主持的調解協議書怎麼成了一紙空文？一個企業董事長親自簽署的協議為何不該執行？社會的道德誠信到底怎麼啦？

廖宗明的律師認為：從原告承諾撤訴而又不撤訴的行為上看，不排除原告為了掩蓋在刑事案件中錯誤控訴被告刑事犯罪的過錯，而試圖通過取得一個有利于自己的民事判決，達到掩蓋錯誤指控的目的。

就郭、廖兩人和完美公司而言，發生的這一切起因似乎只是郭廷江發現了完美公司蘆薈礦物晶的外包裝與衛生部門的批準文號不同而已。廖宗明表示，有關的民事案件已于2010年12月9日開庭，庭審中完美公司提交的證據材料里有一份由廣東省質量技術監督局開具的《關于同意企業標準修改的函》。這份編號79號、蓋上“企業產品標準備案專用章”的證據材料里同意完美公司可以生產與其出示的《保健食品批準證書》批準內容完全不一致的5.0克/袋的產品，同時注明允許發展其它包裝規格。

廖宗明表示，《保健食品注冊管理辦法》第五條規定：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及其下屬的省、自治區、直轄市食品藥品監督管理部門負責主管保健食品的注冊、審批及監督管理，質量技術監督局則沒有批準企業更改保健食品外包裝的權力。

另外，廖宗明認為，質量技術監督局和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同屬政府管理的序列，但分屬不同的管理層次，一個屬于政府直屬機構；另一個屬于政府部委管理機構，兩個單位在職能分工上更是毫不相干。在食品管理方面，質量技術監督局所對應管理的權力是：承辦食品、食品相關產品的生產許可管理工作；負責生產環節食品、食品相關產品質量安全監督管理工作，按分工組織開展食品質量監督檢查、食品質量安全專項整治和打擊假冒偽劣違法活動；參與調查處理食品質量安全事故等。政府根本沒有賦予質量技術監督部門更改或發展保健食品其它包裝規格的權力，更何況上面蓋的僅僅是廣東省質量技術監督局企業產品標準備案的專用章？

廖宗明說，更令他覺得玩味的是，僅在完美公司取得這份文件三個星期后，他與郭廷工、張嬌玲即被中山市公安局逮捕。

在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信息公開查詢系統看，并不能查到“完美”公司“蘆薈礦物晶”的批準生產文號。如果模糊查詢，鍵入“蘆薈礦物晶”時，對話框里只彈出“真善美”公司的“艾蘆牌”蘆薈礦物晶及其批準文號。對此，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食品許可司的工作人員表示，如果在信息公開的查詢系統里查不到的產品，就是沒有登記在案的產品。

一邊是對廣東省質量技術監督局出具的批準的爭議，另一邊是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信息公開查詢系統里查找不到的產品，幾年來讓許多消費者傷痛欲絕的完美蘆薈礦物晶里頭究竟隱藏著什麼玄機？

刑事案件結束了，民事案件也到了節點上，所有的疑問仍讓廖宗明和郭廷江感到困惑。幸好，國家一些知名的法學專家，對此案表達了一些自己的觀點，算是為廖、郭兩人答疑解惑。中國法學會刑法研究會副會長、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陳興良，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張明楷和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陳衛東等刑法專家認為，“搜集整理”與“捏造”的區別在于，前者的信息來源是第三方，而后者的信息源頭正是行為人自己。因此，如果是“搜集整理”負面信息，即使這些信息中存在不真實的情況，也并非舉報人自己的“捏造”行為。任何公民接到關系公眾生命健康的舉報，都有權向有關部門或媒體反映，這是公民受憲法保護的一種民主權利。而企業若是因為被舉報而遭受重大損失，只要損失是由產品本身的質量問題引起的，就不該把損失“轉嫁”給舉報人。
那么，郭廷工和廖宗明以完美公司的“同業競爭對手”這一特殊身份，向媒體集中披露對手的“負面信息”，會影響二人行為的性質嗎？對此，山東政法學院法學教授李克杰認為，“同業競爭對手”的舉報動機往往令人懷疑，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嚴格而論，舉報人的“競爭對手”身份不應該影響法院對“損害商譽罪”的認定。李克杰教授擔心，“損害商譽罪”的司法前景可能會重蹈“誹謗罪”的覆轍，一旦被某個地方或企業得心應手地使用一次后，會迅速在全國范圍內形成示范效應。為了掩蓋產品的質量、管理缺陷，或者打擊競爭對手，而動輒舉起“損害商譽罪”的大棒，打向舉報企業內部治理、產品質量或服務問題的個人或企業。有鑒于此，為了最大程度上避免“損害商譽罪”成為舉報人的不能承受之重，不妨考慮將其列入民事范疇。

目前，擺在廖、郭兩人面前的問題還有，被凍結在法院里的三千萬元什么時候能解凍？

與完美公司的民事案件，會有什么樣的結果？

這一切的一切，廖宗明與郭廷江仍在期盼著法律公平公正的裁決。

（閩臺頻道 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