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告滿天、低價營銷、爆雷跑路……校外培訓行業亂象頻發。3月18日，人民日報發文質問校外培訓亂象：這是做教育，還是做生意？

　　文章說，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在資本的驅動之下，不少培訓機構采取商業化營銷模式，做廣告、拼低價，甚至用收來的學費做投資、做投機。還有個別機構采用“白條”“教育貸”等金融手段促銷、吸引學員。有一些商業平臺推波助瀾，為了經濟利益，對培訓機構廣告大開綠燈，其中不乏夸大宣傳和虛假廣告。

　　“校外培訓是做教育而不是做生意，不能套用商業邏輯，這是必須明確的一條底線。”文章說，虛火之下，資金鏈斷裂、爆雷跑路的現象時有發生。企業“一倒了之”，后果卻由學生家長來承擔，不僅課程被迫暫停，繳納的培訓費更是無處可尋。一些培訓機構為了占領行業主導權，以賠錢模式運營，目的是擠垮中小機構。而惡性競爭的同時，培訓機構自身也面臨經營風險，一旦融資跟不上，資金鏈斷裂，企業可能迅速倒閉，造成群眾預收費無法退回，損害群眾的利益。

　　近日，紅星新聞記者也針對校外培訓市場進行了系列調查，發現培訓機構跑路、套路貸、無證經營、家長維權艱難等情況時有發生。

　　▲3月18日， 人民日報發文。

　　麥麥教育關門：

　　家長至今沒收到退款

　　3月1日，家長謝女士報料稱，“在麥麥教育給娃娃預交了英語培訓班學費，結果機構關門了，涉及退費的10942.5元學費至今都沒拿到。”

　　與謝女士簽訂合同的機構為四川麥麥教育管理有限公司，該機構在2018年12月14日被成都市成華區教育局要求整改；但僅僅一周以后，2018年12月23日，謝女士因麥麥教育的年會優惠再度預交了7500元學費；2019年5月中旬，麥麥教育各個校區開始陸續停課。

　　對此，包括謝女士在內的家長們都很氣憤，“明明沒有資質，而且都收到整改通知書了，他（麥麥教育）還在收家長的錢，我覺得他們就是一種欺詐行為。”

　　▲麥麥教育

　　2019年6月25日，由于家長們的強烈退費訴求，成都市高新區市場監督管理局組織家長退費代表與麥麥教育法人代表一起協商，簽訂了退費聲明書面材料。

　　一份麥麥教育法定代表人殷作元簽字承諾的《學員退費申明》顯示，（機構在）2019年12月31日前支付退費金額50%，2020年3月31日前支付退費全部余額，“如逾期退費的，我們則從2020年3月31日前按每日千分之一的標準來承擔違約責任。”

　　但承諾的時間過去了，家長們還是一分錢都沒收到。

　　多名家長都和謝女士一樣正通過法律維權。2020年11月11日，四川自由貿易試驗區人民法院判決麥麥教育已構成違約，應當承擔違約責任，要求麥麥教育退還謝女士學費10942.5元，并支付違約金722元。對此，麥麥教育認可拖欠學費，但以違約金過高提起上訴，二審于2021年3月12日開庭。

　　瓜瓜龍啟蒙被吐槽：

　　廣告微信對家長狂轟濫炸

　　“請問您是某某學生的家長嗎？您家小朋友是不是要上一年級了？小朋友對某課程感興趣嗎？我們這邊能夠幫您預約試課……”這種來自教培機構的過度“關心”和轟炸般的消息在家長報班之后仍會持續。

　　據藍鯨教育報道，王女士就投訴了瓜瓜龍啟蒙的廣告微信對自己轟炸不斷的經歷，其通過抖音報名了瓜瓜龍啟蒙28元試聽課，授課老師添加微信后，每天向她發送的微信信息達幾十條，廣告微信轟炸不斷，已對其工作與生活造成困擾。

　　▲圖據 藍鯨edu

　　在黑貓投訴平臺上，有多位用戶均在投訴瓜瓜龍啟蒙信息騷擾的問題。胡女士（化名）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最開始訂購了瓜瓜龍啟蒙19元的英語體驗課程，體驗之后決定不再訂購正式課程。然而，每天都會有工作人員打來電話推銷課程，不接電話，他們就會發很多短信。”

　　營銷的邊界在哪里？這樣的信息轟炸算不算騷擾？家長面對教培機構的信息轟炸該怎么辦？記者在瓜瓜龍啟蒙APP的課程商店首頁訂購了19元的英語體驗課親自體驗。3月13日晚，記者被Hery老師拉入了“第一課瓜瓜龍英語Hery班“的微信群。

　　微信群內共有255人，群成員多為報課家長，所有報課家長和老師的溝通消息均在群內完成。在3月15日早7點至早9點時間段內，兩個小時內，群內消息85條，其中Hery老師發送49條，其余進群家長發送36條。且除了個別消息提醒每日課程事宜之外，其余消息均與記者所訂購課程學習無關。

　　記者隨即向課程老師Hery表達了自己因群消息過多而受到騷擾的問題。Hery老師說：“建群的目的是每位家長學員在群內完成打卡能起到相互監督激勵的作用。如果家長覺得群消息過多，可以選擇設置群消息免打擾。如仍不滿意，家長可以自動退群。”

　　但當記者問到為何寧愿家長退群，也不愿減少群消息發布量時，Hery老師表示建群的目的是方便統計進行管理：“群內打卡的方式可以更好統計孩子上課的時間集中度，了解孩子上課情況。一個班不可能因為一個人改變，目前減少打卡消息肯定是不行的，會減少其他家長的上課積極性。”

　　成都豆殼教育廣場：

　　部分機構停課，家長和機構均退費無門

　　家長李女士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她于2019年春花費8000元在豆殼教育廣場報班，如今還剩3000多未消耗。2021年2月春節假期后，遲遲未收到復課的消息，直到最近聽說“豆殼教育已經關門了”。

　　“豆殼教育”實際是一個中間平臺，從其他教培機構引入了書法、美術、音樂、舞蹈等多種課程。雖說只是中間平臺，但李女士簽訂的仍是一個兩方合同，收款方也是豆殼教育。“我們把錢交給豆殼，但豆殼沒有把錢給機構，很多機構就撤走了。”李女士表示。她最初報的是一家名為“侍墨書畫”的機構的書法課，但2020年9月，該機構就已從廣場撤出，給家長解釋的理由是“已數月未收到課時費”。

　　李女士便將剩余課時費轉到了另一家也在豆殼廣場內的美術機構。2021年春節假期后，李女士一直沒有收到該機構的復課通知，打電話詢問才了解到這家機構也與豆殼教育發生了資金糾紛。

　　▲豆殼教育廣場外部

　　記者撥通了豆殼教育的法人賈某的電話，賈某承認其確實拖欠了房東的房租和機構的課時費，但他已沒有資金來償還。“目前公司賬上就剩下25萬，都被凍結了。”賈某表示，目前還有部分機構在繼續上課，自己也正與房東、機構協商以其他形式的補償來抵債務。開業前他投了幾千萬對廣場進行裝修，他希望用裝修和其余一些資產來抵拖欠的債務，讓機構維持運營繼續上課，“如果這個方案不行，我們就只能申請破產了。”

　　多位豆殼教育廣場內入駐機構負責人向記者表示，早在2019年，豆殼教育就開始拖欠或延遲向機構發放課消費，而且問題至今沒有得到解決。

　　十倍學堂：

　　服務縮水，老師失聯

　　紅星新聞記者接到王女士報料，其稱自己于2020年3月22日花了8888元成為十倍學堂的金卡用戶，報名了金融理財課程。然而十倍學堂卻遲遲不提供課程相關合同和發票。

　　“成為金卡會員后，我被拉進了名為‘1913金卡私教群’，起初每天群內都有基金指導和分享。從2020年5月底至7月，陸續都會有老師在群里講一些理財知識。但從2020年8月開始，群內課程內容明顯減少。”王女士透露，當初機構老師承諾的課程服務內容縮水將近一半，一對一指導和3000元保險至今未兌現，永久指導群內也已沒有任何課程指導。”

　　▲機構老師向王女士介紹金卡會員課程內容

　　課程對接老師也于2020年9月開始失聯。王女士告訴記者，自2020年9月開始，自己無法再聯系上十倍學堂的雷老師，工作人員也長時間不回復信息。“從報名以來雙方一直是依靠微信或群聊的方式進行溝通與教學。課程群內的老師不回消息，我們也就完全聯系不上機構的工作人員。”

　　2020年10月王女士陸續通過線下協商、12315消費者投訴熱線進行維權，要求退費均未果。多次維權無功而返的王女士決定走法律途徑。據王女士提供的民事訴訟書顯示，其于2020年11月18日正式向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遞交了《民事訴訟書》。“目前法院已經受理，定于2021年3月26日線上開庭。”

　　王女士告訴記者，現在她懷疑從最初的小白訓練營課程開始就是一個大圈套。“從最開始十倍學堂就未曾透露過任何公司電話和內部員工的資料，一旦對接老師失聯，我們的維權工作就無法推進。再加上多次催促仍未簽署正式合同，僅靠一些零散的截圖，我們很難拿到充分證據。所以我嚴重懷疑，十倍學堂從頭至尾就想好了我們維權的每一步，并且完美規避。”

　　王女士的經歷并非個例，記者輾轉聯系上了更多投訴十倍學堂的學員們，在一個名叫“十倍維權群”微信群內，有45位學員訴求維權。他們均向十倍學堂繳納了4888-8888元不等的學費。初步統計，群內學員的涉事金額已超過30萬元。

　　泰晤士“跑路”：

　　官司打了一年，維權咋就這么難？

　　家長黃女士向紅星新聞記者反映，2019年9月向成都泰晤士少兒英語天譽校區繳納33000元為孩子報英語小班課，直到2020年3月，一節課都沒上，該校區相關負責人就已經失聯了。

　　在付款后，黃女士并未收到泰晤士英語的發票或收據，雙方也沒有簽訂合同。對此，黃女士表示，當時工作人員告訴她發票需要到總部去開，每個月只能開一次。后來黃女士也索要過發票，對方則回應還沒到開票周期。想著泰晤士英語也算是大品牌，在成都已經開了多個校區，黃女士便沒太放在心上。

　　2020年3月，黃女士從其他家長處了解到，泰晤士英語的老師已經聯系不上了，打電話不接，發微信不回；有家長前往校區查看，發現校區仍然大門緊鎖。發現情況不對，黃女士便和其他家長一起前往沙河派出所報案。同時來報案的還有泰晤士英語天譽校區的房東，房東告訴黃女士該校區已經拖欠了好幾個月的房租。黃女士這才意識到，泰晤士英語可能是跑路了。

　　早在2020年3月，紅星新聞就曾對泰晤士英語跑路一事做出了報道。記者走訪了泰晤士英語的5個校區，發現其中4個校區都大門緊閉并出現未按時復工、拖欠物業費等情況。在家長群里，有家長對不同校區的學費繳納進行了初步統計，僅天譽校區涉及學費就高達150余萬。

　　▲泰晤士英語天譽校區

　　2021年3月9日，記者對這一事件進行了回訪。從2020年3月泰晤士英語跑路至今，他們都沒有見到一位該公司的相關負責人。有家長稱，她曾多次給泰晤士英語的課程顧問和教學助理的工作微信發消息，對方皆未回復。多位家長表示，至今泰晤士英語的相關負責人仍處于失聯狀態。他們向法院提起訴訟，但直到開庭，被告泰晤士英語都無人現身，法院做出缺席審判，判家長勝訴。還有家長表示，他于2021年春節前，向法院遞交了強制執行申請，目前仍在等候法院通知。

　　北京其時教育：

　　宣稱有“特殊渠道”，被指虛假宣傳

　　讀者陳先生向紅星新聞報料，他于2020年8月向北京其時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繳費28000元，欲辦理高職擴招的學歷提升業務。該公司招生老師年老師告訴他，有“特殊渠道”能保證讓陳先生的兒子進入陜西安康職業技術學校臨床醫學專業，并承諾“不用參加考試，在家等消息即可，沒有通過的話全額退款”。

　　陳先生表示，其時教育承諾9月中旬就將能報名成功，但時間到了，該公司卻以“還在走渠道”為由讓他再等幾天。在陳先生等待結果期間，和陳先生對接的人換成了另一位吳老師。到11月份仍沒有結果，陳先生有些著急，托朋友查詢了陜西安康職業技術學院的官網，發現臨床醫學和口腔醫學屬于國控專業，根本沒有擴招。對此，吳老師向他解釋，這兩個專業確實在招生，沒報上是因為“還沒有在陜西辦好6個月的社保”。

　　但直到2020年12月4日，陳先生仍未收到報名成功的通知，便要求機構方按約定全額退款。然而讓他意外的是，其時教育則以需扣除5000元成本為由，只退給他23000元。還有5000元去哪了？吳老師告訴他，被扣除部分是已產生的成本，包括資料費、給院校的打點費等。

　　▲陳先生提供的合同

　　2020年12月，他以詐騙罪向當地派出所報案，但派出所表示這是合同糾紛，不屬于詐騙，不予立案；2021年1月初，他向北京市海淀區教育局舉報，教育局工作人員表示其時教育并無培訓資質；隨后，他又向撥打了北京市海淀區消費者協會的電話，對方回復已前往該公司督促其退款，但消協沒有執法權；1月26日，他又在黑貓投訴平臺發起了投訴。

　　根據陳先生提供的聯系方式，記者以“想提升學歷”為線索接觸到其時教育的招生老師。招生老師向記者承諾，只要“填滿試卷”，便可通過高職擴招考試。記者撥打其時教育官網的客服電話，證實這名招生老師確為該公司員工；隨后，記者又向銀行核實，這名招生老師提供的收款賬戶確為該公司對公賬戶。

　　記者調查發現，其時教育除高職擴招業務外，還打著“特殊渠道”的旗號，開展考研、成人自考、醫考等業務。多名從該公司離職的員工表示，該公司在收取費用后并未幫助學員成功報名考試，且以各種理由拖延退款或部分退款。有離職員工向記者提供了一位該公司在職員工朋友圈內展示的學員繳費的聊天記錄截圖，記者統計，僅這部分金額就將近60萬元。

　　校外培訓事關許多家庭，如今行業規模更是日益龐大，亟須規范管理。校外培訓亂象，是很難治理的痼疾，也是迫在眉睫的“急癥”。有各方共同努力，回歸教育的本質與初心，校外培訓市場才能規范有序、風清氣正，真正成為校內教育的有益補充。